如果說藝術具有世俗價值,那無非係由社會脈絡中所建構而出的,電影即是具有連續性的同一視角所堆砌的場域,而這樣的視角所呈現的景觀即是一種篩選,為什麼要拍這一幕而不是那一幕?為什麼要把這一幕放在這一幕之前而不是反過來?這些篩選與排序皆與種族、膚色、語言、地域、陣營、宗教、政治等因素脫離不了關係。電影作為一種非物理性的精神場域,將觀者的思感吸納其中,並以深藏其中價值框架型塑觀者的想像,而令其不自覺的歸屬於特定的文化生態。
藝術的世俗價值在於其關注什麼而不是其述說什麼,寫實風格未必就是真實,魔幻敘事未必就脫離現實,主體與客體都有可能改變、對調,但內涵的符碼卻總是同一套。《黑鷹計畫》在好萊塢電影一貫偏斜的強勢文化力道傳輸浪潮中,屬早期相對去美國中心化的典範之一,儘管統治權力的維持是持續流動而難以根絕的,其視角的呈現亦已一定程度上弱化了「世界警察」這樣惡名昭彰的角色意識,引導觀者直接關注戰爭之殘酷,殺人者與被殺者是受到平等對待的,在來自各個維度的複數宰制之下,皆是被命令、被操作、被客體化、被壓抑人性的受害者,惟美國士兵的優勢之處在其主體脈絡之建構,他們的出發、他們的計畫、他們的意識、他們的思感、他們的失敗、他們的痛苦都受到放大展示,令觀者似感同身受,而索馬利亞與巴基斯坦人的死亡都是不被描述或僅給予概略式、無機質的冷調視點。
援助者與被援助者的身份設定在初始即深植於觀者的社會印象中,隨附其上的價值劃分也將自主展開,被援助者「本來」就可能死掉,援助者「本來」並不會死,這種對於實然軌跡的直覺預設在鬆散而未警戒的意識中必然侵蝕到觀者對於應然結果的錯亂,自然主義謬誤於焉而生,精心策畫的文本領導觀者的詮釋,文本窮盡了觀者,場域中的直覺、意象與文化符碼直接被巨量視覺資訊所作用,本應作為中介的自我實體受限於單位時間的載量不足,因而受到壓縮、窄化且最終邁向空洞。在這種綿密細緻的破壞過程中,由於資訊流缺乏物質性,故觀者僅能透過重新界定各種抽象化意象的可能意義以奪回意識之主導性。
即使藝術價值在反實在論者眼中是不可能被定位的,但若論以體裁的表述作為文化體自我複製的推力,票房與獎項似乎都表徵出《黑鷹計畫》在傳播學意義上的成功,其所築起的層層「去中心化」與寫實風,亦安撫了受到美國秩序維護者的舊形像所壓迫而感到焦慮不安的核心客群,但在支配意識看似讓步的表象之下,我們仍須注意文化霸權除了數位化以外的新型態重構與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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